不言

【雪璧雪】陌上人如玉（二十五）

#雪璧璧雪无差

 

       这小半月来，武林局势巨变，沈飞云闭关不出，沈家唯一的女儿出逃，连沈两家婚约虽然已经作废，武林的诸多事宜却还是交到了连家手里，再加上少林各派不动声色地站队，连城璧这个代理盟主甚至收获了比沈飞云更多的支持与赞美，如此发展下来，下一任武林盟主的位置几乎非他莫属。

       借由这段时间，连城璧的收获确实不少，只需考虑在沈飞云出关后如何应对她的质问。

       然而沈飞云尚未出关，失踪已久的沈璧君却先回到了沈家。

       听此消息，连城璧倒是有些惊讶，不明白萧十一郎如何肯放人回来，然而真正见到沈大小姐本人时，他又好像突然明白了此中原因。

       一袭天青色衣裙的沈璧君从木桥那头缓步而来，颈间发上的珠玉在微微冒头的日头下反射着润泽的光芒，她提着裙摆踏上楼梯，笑容里带着三分优雅、七分明媚，一举一动皆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像是一株盛放的牡丹，该放进最华美的花盆里，而不是随意地长在山间小路。

       沈璧君走过来，踌躇着抬眼看了一下连城璧，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城璧。”

       连城璧微微皱眉，在喉咙里浅浅应了一声，待她重新看过来时才又挂起稍显疏离的笑容：“不知沈小姐找连某有何事？”

       “我家小姐失忆了，夫人还在闭关，只有连公子你能帮帮她了。”

       沈璧君还未回答，陪着她一同前来的无霜已经急着说明了来意，倒像是个一心为主的奴婢。

       “你未同你家小姐说我与她已经解除婚约了吗？”

       连城璧的语气不咸不淡，沈璧君听闻后也显出一些惊讶，无霜的脸色却白了又白，欲言又止的。

       连城璧并不打算让她说话，只自己接了自己的话头：“不过我两家算是世交，府中前些日子也恰巧下榻一位云游的医师，可叫他过来为你掌掌脉。无霜跟着管家去后厨看着，让他们午饭做些沈小姐爱吃的。”

       沈璧君偏头看了身边这个小丫头一眼，虽然心有疑惑，却也明白连城璧有意驱人的意思，想了想，也吩咐道：

       “之后再回家中去两只千年人参过来，听闻伯母也在府内，我此行来得冲忙，竟忘了登门之礼。”

       无霜闻言离去，沈璧君便随连城璧一同去到书房。

 

       “连公子是有话同我说？”

       先前的交谈显然已经让沈璧君充分了解了连城璧刻意疏远的态度，失去的记忆让她无法判断原因，却也足以让她摆出更适合的态度。

       连城璧引她在茶桌边坐下，不急不缓地为她斟了一杯茶，才问道：“萧十一郎送你回来的？”

       “萧十一郎？”沈璧君慢慢念出这个名字，却摇了摇头，说，“我是自己回来的，我似乎睡了很久，醒来时在一个树屋里，那位萧公子大概是收留我的人，只是他好像很排斥我，不怎么愿意同我说话，我便不好多叨扰。”

       事实上何止是排斥，萧十一郎甚至称是自己绑架了她，可惜沈家迟迟不给赎金，留她也没用，叫她快走。沈璧君自然不信，只觉得此人莫名其妙，道谢后便离开了。

       连城璧也猜到几分，把玩着手里的茶杯，问：“他什么都没和你说？”

沈璧君显然没有喝茶的意思，却极守礼地握着茶杯微抿了一口，入口的清香倒是稍稍安抚了内心的焦躁：“他应该同我说什么吗？”

       “他既然不说，我也不好越俎代庖，”连城璧略一瞥过窗外，微锁的眉头稍稍展平，话锋一转道，“沈小姐，你觉得萧公子是一个怎样的人？”

       “应该不是一个坏人，”沈璧君像是对这个问题有些不解，“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我曾问过你同样的问题，那时的你说‘他看起来像是一个好的坏人，实际上却是一个坏的好人’。”

       “我说的？”

       连城璧颔首，又问：“你的记忆停留在什么时候？”

       沈璧君抬眼看了他一眼，回答说：“你我订婚的前一天。”

       连城璧微挑了挑眉：“不好奇我们之间的婚约，以及你手中消失不见的割鹿刀？”

       “你知道是我……”

       “当然，你曾用割鹿刀与我约定解除婚约，”说到这里，连城璧顿了顿，不轻不重又抛出一句话，“为了萧十一郎。”

 

       白红莲一贯不喜沈家，午饭时推说抄写佛经，未曾露面。

       连城璧留沈璧君用过午饭后，雇了一顶轿子将人送回去，远远瞧见连绵的屋顶有个人影跟着远去，看来这段时间萧十一郎一直默默护在沈璧君身后，倒也是痴情。

       只是过于痴情，便免不了胆怯，沈璧君一个大小姐当初都敢放下一切追他而去，而素来洒脱的萧十一郎却因着一段记忆而退缩，两人之间，身份、地位、差距、记忆……都是横亘的阻碍，今后结局如何，已未可知。

       让人更为在意的却是席间沈璧君无意说过的一句话，她道：“我并非不信你，可每当有人谈起亦或是我自己想起那位萧公子，我总是不免有些心惊，像是有什么声音提醒我要远离他。”

       沈璧君或许以为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内心的声音”一说过于玄妙，他们这些人不信神佛，自然不以为然。

       只怕这是情蛊解后留下的后遗症——忘却了记忆与情感，身体却还记得靠近时的痛苦。

       如此，两人必将渐行渐远。

       试想若是换作自己忘记这几月的记忆，而对傅红雪产生那种可以称为是“危险”的直觉，即便有人告知一切，自己真能毫无芥蒂地再次喜欢上他吗？

       想到这里连城璧却是颇为自嘲地笑了，他与傅红雪又并非两情相悦，倘若不是非要取人血做引，他忘了这些对自己对傅红雪都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又如何能同那两人做比？

 

       送走了沈璧君，连城璧亲自端着几碟饭菜，再放上一碗从清晨就叫厨房熬起的参汤，踏过半间院子，敲响了白红莲的房门。

       里间传出几声咳嗽又很快被忍下，而后才有声音道：“进来。”

       连城璧缓步至她跟前，端着饭菜同她请了安，才又道：“娘，今日未见您用午饭，我叫厨房做了些菜，您多少吃一点。”待她同意了，便将餐盘放下，退后两步立在她身侧。

       房中的婢女走过来为她布菜，白红莲多年来常伴青灯，眼下这些菜也多以素菜为主，只是显然是用了心的，青翠相映，显得精致且不失美味。

       白红莲面色稍虞，偏头吩咐下人退下，又看向连城璧：“你坐下。”

       连城璧便接了筷子为她夹菜，等她用完了饭，将那碗参汤端给她。

       “娘，天气越来越冷，我见您的咳疾又有些严重了，我特意去寻了天山雪莲，您每日饭后用一碗，对身体有好处。”

       “你有心了，”白红莲接过来就这汤勺喝了几口，“不过正好你来了，娘也有些话同你说。”

       “是。”

       “你是否还想着娶沈家那丫头？”提到沈家，白红莲的语气总是不好，却也还算收着情绪。

       “孩儿并没有这样的想法，沈小姐今日过来，是有事相商，并无别的意思。”

       “我们同他们沈家没有什么可商量的！当年若不是她们沈家，你爹如何会英年早亡，武林盟主又如何会落到她沈飞云手里，我们母子又何以孤苦无依？”说到激动处，她又忍不住咳嗽起来。

       连城璧却不再同以往那般沉默，反而抬眸直视她：“所以爹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