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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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哥24h·6:00】(生勤)等待

 养父子设定


 

他已经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

 

梦里艳阳高照,黑白的画面却将阳光截成淡漠的灰色,路边的积水反射出巷外的繁华:吆喝的小贩、穿梭的黄包车、西服正装和长衫马褂攒动、遮阳伞下或摩登或清丽的姑娘……

 

没有人注意巷陌里一个和狗夺食的孩子,又或者说他们注意到了,可这样的孩子实在太多太多,多到司空见惯,进而视而不见。

 

小崽子正和那条野狗对峙,手里护着半罐不知什么做的罐头,黑白分明的眼睛瞪得很大,喉咙里呼哧呼哧发出警告的低吼,龇牙的模样比那狗还要凶上几分,仿佛随时都能扑过去咬断它的脖子。

 

这年头人和狗居然也差不离,有人锦衣玉食就有人饿死街头,世家小姐手下的宠物油光水滑,眼下这条野狗却骨瘦嶙峋、不成模样。

 

这场食物争夺战以人的胜利结束,他寻了个角落狼吞虎咽起来,左手却摸着最近的一块砖头,以防那只狗去而复返。

 

“你说他和我是不是有些像?”

 

低沉的人声从巷头突至,微光里两个人影慢慢靠近,另一个声音嚅嗫了半晌,似乎是不懂为何有人要拿街边乞丐自比,但终究还是回答了,三分忐忑两分犹疑:

 

“轮廓、眼睛……与先生小时是有些像。”

 

男孩不去听他们说什么,只惊惶地用手护住头顶,身体尽量蜷缩,努力把自己团成一个不安的球状,然而预想的暴打半分也未落下,反而是一只纤长好看的手穿过缝隙,捏住他的下巴温和地抬起他的头。

 

一声轻笑从头顶飘下来,那人松了手,转而用手掌包住他攥紧的拳头,说:

 

“跟我回家?”

 

一瞬间,街边汽车鸣笛,树荫里鸟鸣啁啾,阳光碎成金色的浮光,一切黑白色的景致突然鲜活起来,一双年轻的、带着笑意的眼睛闯进了他的世界。

 

 

醒过来的时候天上正在飘一点小雨,罗浮生按灭了亮过一整晚的灯,推窗看了一眼外边黑压压的天,从昨夜就开始荡来荡去的风突然找见这个突破口,裹着雨丝吹进来,房间里的空气被吹得潮湿而压抑。

 

其实小时候的他经常反复地做这同一个梦,梦里梦外都有温暖的阳光与笑容,美好得像是一场童话。

 

懵懵懂懂走到青春期,十五六岁的男孩们,梦境里或多或少总要多出一些暧昧昏暗的画面,里面也许是红灯区里被灯光笼罩的窈窕女郎,酒渍沾染的红唇像是俘获了露水的玫瑰花瓣;也许是电影海报里身姿曼妙的明星模特,流转的目光星光似地夺目灿烂……

 

罗浮生自然也不能免俗,只是他梦里的主角从未换人,不论是温柔和阳光,还是性欲和爱,全由一人给予。

 

罗勤耕——他名义上的父亲。

 

他在人前唤他父亲,私下撒娇似地喊“爹”,梦里却琼花蜜一般念他的名字,低喘和呻吟勾勾缠缠,多么背德,又多么缠绵。

 

只可惜那时候大人们好像突然就忙碌起来,大街上跑着或整队或零散的士兵,争斗与枪声不绝于耳,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他的养父作为洪帮的二当家,十天半个月也难得回家一趟,少年能用来幻想与做梦的素材便少得可怜,于是他只能千百遍地想他,在梦里描绘他的所有模样。

 

比起黑帮的二当家,罗勤耕也许要更像书香浸淫出来的大家少爷,他爱穿长衫,领口总是束得极规整,脖颈的线条紧绷又克制,眉眼较一般人更深邃,却因着气质而显出几分其他人没有的清淡,宛若江南烟雨里的春水。可一旦那淡色的唇抿起时,温和的书生气会被肃杀取代,只是面对着罗浮生时他总爱笑,笑起来的时候便是水面微波,碎成一片暖色的光影。

 

在这些有限却恒久瑰丽的景致里,罗浮生更多地是梦到他的手,它们有着瓷器般的素洁与美好,骨节很分明,有些像枝节上鼓包的嫩芽,恣意又柔和地释放着自己的生机。他也见过罗勤耕握刀握枪时的模样,白皙纤长的手指会与暗色金属碰撞交缠,那样的机会其实不算多,但每一次都像水墨画上最浓墨重彩的一笔,笔尖挥出惊心动魄的美。

 

这些梦大多数甚至吝于沾染情色,却足以引一个少年情动深陷。

 

真要说起来的话,罗浮生或许要比同龄的男孩们纯情得多,却也拥有他们这个年纪大多缺少的深情与爱意。

 

然而这一切都在某一天戛然而止。

 

凌乱的枪声与刺目的鲜血在最不恰当地时刻登场,素白的长衫被红色触目惊心地侵占,那一瞬罗浮生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巨大的眩晕感和难以抑制的惊惶几乎要让他失去意识,事件的起因解释一概听不见,他只知道——

 

罗勤耕死了。

 

他扑过去攥着林道山手里的枪口对准自己的眉心,几乎是癫狂地喊叫:“你杀了我!你怎么不杀了我?!”

 

荒诞的闹剧总要结束,罗家终于装点于一片素白里,灵堂中间一口棺材漆黑得骇人,罗浮生却出乎意料地沉寂下来,跪在中央默不作声地烧着纸钱,眼泪砸在捂住嘴巴的手上,最后摔碎在面前的石板上。

 

洪正葆不忍心多看,转身的一瞬间,少年越过火盆,一头撞在棺材角上,鲜血如注。

 

 

回忆似乎总很适合戛然而止,仿佛在印象深刻的高潮时停下,就不会有后头难以忍受的落寞孤寂。

 

 

关窗的时候罗诚正好在外边敲门,罗浮生有点乐天地自比了一下上帝,刚关了窗,又要去给人打开一扇门。

 

随着罗诚一起到来的还有热腾腾的早晨和今天的报纸,他咬着包子,把报纸摊在腿上,慢悠悠地翻看。

 

“有什么好看的,都是些日本人和汉奸走狗的‘光鲜事件’,恶心得要命……还是说哥你真要改行当个忧国忧民的文化人?”

 

罗浮生白了他一眼,却不在这上面搭腔,只是边看报纸边问道:“我要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当年确实有几个人秘密从洪帮退出,但有人把他们的档案和信息全部遮掩了,甚至是咱们那个没什么人知道的地下档案室里也没有。”

 

说到这里,罗诚有些不解道:“咱们洪帮里怎么可能有人消失得这么彻底?”

 

罗浮生看了他一眼,说:“我就可以让你消失得这么彻底。”

 

罗诚孩子气地皱了皱鼻子,正要反驳,却忽然瞪大眼睛:“你是说这些人是……”只是话到一半又停下,他选择用口型说出了“洪爷”这两个字。

 

罗浮生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却也没有多说,反而反问他:“这么长时间你就查到了这个?”

 

“也不是,这四年前的事,又不是四十年前的事,没有档案,总会有人记得。我私下里一个个去问,结果哥你猜我听见了什么?”

 

“什么?”

 

“你要我查的人,全是前二当家手底下的人。”罗诚有些小心地提起那个称呼,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说,“哥,你是不是怀疑二当家的死是卷进了什么阴谋?”

 

“……我是怀疑他根本没死。”

 

罗浮生第一次生出这个怀疑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无理取闹,他尽可以怀疑罗勤耕当年的死并非许瑞安嘴里漏洞百出的“目击”,也可以更加阴谋论地思考当时不作任何解释和担保的洪正葆生或许出了什么别的心思。

 

但他却固执地把怀疑集中在一个最不可能的猜测上,然而这是种奇异的执着却最后证明了真实。

 

当线索一件件摆出来时,他说不清自己是庆幸多一点还是愤怒多一些,这个他喊了多年“父亲”的男人,即便是假死,即便看见自己收养的孩子在灵堂前哭得撕心裂肺,甚至一头撞上棺材角,也从未想过透露半点计划。

 

所有人都要在他规划好的道路上慢慢走远,连回望都不被允许。

 

 

窗外的雨又开始淅淅沥沥的时候,一通电话突然打过来。

 

罗浮生随手接起来的时候那边许久都没有发出声音,他慢慢警惕起来,短促地问了一句:“谁?”

 

“是我,”那边顿了顿,没有作多余的解释,转而轻声唤他的名字,“浮生。”

 

那个声音出现的第一秒,罗浮生便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听筒,一种严重的不真实感灌满了他的脑海。

 

这其实是个意料之中的来电,却比想象中来得更早,也更加猝不及防。翻涌的情绪在对方的声音里慢慢沸腾,最后反而迅速冷却,他轻轻松开了几乎要抠进沙发皮垫的手指,问:“你在哪?”

 

对面显然并不意外他的反应,轻松地将一套略带歉意的说辞摊开,总结来说也无非是三个字——不能说。

 

为什么不能说?为什么不告诉我?罗浮生在心里不断提问,然而从很久以前开始这些问题就被迫搁置,即便他问出口,即便对方给出解释,这一切依旧无济于事,于是他只好沉默地听着对面的声音安排一切,见面的方式、见面的时间、见面的地点。

 

“我只有一个小时,恐怕要你请一杯咖啡了。”对面的人压低的声音很好听,“听说明天还是雨天,记得打伞。”

 

深吸一口气后,罗浮生在长久的沉默里开口:“我好想你。”

 

罗勤耕终于愣了一下,这句话对于他们之间的关系似乎有点过于亲密了,却又像是一记重击穿越四年的光阴而来,于是他也柔和地回应:“我也是。”

 

可惜温柔真的是一种很残酷的东西。罗浮生不知道自己最后应了什么又说了什么,只记得电话被挂断前传过来一声略带叹息的“浮生”,因着机械的传播而有几分失真,但仍然柔和而亲密,仿佛贴着耳边的轻声呢喃。

 

挂了电话后,罗浮生恍惚了很久才找回陌生的真实感,雨还在下,寂静又喧嚣地砸向东江这座美丽的城市,也砸进他的心里。

 

 

自古以来,雨天似乎总作为离别的背景板,然而现实生活很难如此善解人意,他在一个万里无云的艳阳天里被迫送别,却在这样一个阴沉的雨天与人重逢。

 

罗浮生几乎是提前了一个小时就等在了咖啡厅外边,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略显焦灼和频繁地看自己的手表,在距离约定的时间还差五分钟时,他终于看见了罗勤耕。

 

男人没有打伞,头发和厚重的围巾上蒙上了一层水雾,黑色的眼睛里似乎也带上了一点湿润的笑意。

 

他一点也没变,罗浮生想。

 

“长高了。”

 

罗勤耕横着手对比两人的身高,围巾遮了大半张脸,可声音里的笑意暴露了他的表情,罗浮生一直以来躁动不安的心突然就宁静下来。

 

罗勤耕总是这样,所有人同他接触的时候都会看到他的温柔,这种温柔恰到好处,半点也不浓烈,让人轻易便放松沉溺。然而当人们回神时,又惊讶地发现在这种温柔里实在缺少一种感情的流露。

 

但罗浮生可以做一个特例。

 

他抓着罗勤耕伸出的手抱住了他,急切地焦灼地把有些冰冷的脸埋进他温热的颈窝。这个拥抱其实有点痛苦,因为罗浮生几乎是用着全身的力气去拥抱面前这个人,就好像哪怕一丝缝隙也会将他们分开,但罗勤耕很顺从地任由他拥抱,伸手顺着他后颈的弧度轻轻抚摸。

 

看,他就是一个特例,哪怕只是因为养父子这层并不坚牢的关系,却已经打破了带着伪装色的坚硬外壳。

 

他们一起进了咖啡厅的包厢,罗勤耕松了口气,取下围巾慢慢叠好,气氛在咖啡的香味里慢慢酝酿,罗勤耕坦言他来这里的目的。

 

“我的事不要再查了。”

 

罗浮生没有吭声,这样的态度已经是答案。

 

“不是不能查,只是太危险了。”罗勤耕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带了一点无奈何妥协,“我以后原原本本地全部告诉你,好吗?”

 

依旧是沉默,服务员敲门送来了咖啡。

 

罗勤耕往咖啡里加了一枚方糖,漫不经心地搅动着,在他的记忆里,罗浮生至少该是一个活泼的孩子,即便拥有难捱的灰色过去,却也该有着阳光般灿烂的笑容,当然,那样的笑容是他难得的慰藉。

 

只是他忽略了这孩子对他的执着,短短几年就迅速察觉不对,调查的力度和进展竟然差点惊动组织上层,以至于他不得不冒险回来处理。

 

“我保证,浮生,我向你保证。”罗勤耕看了一眼手表,不再用什么劝说技巧,只是重复着他在罗浮生眼里可能并没有多少信用值的保证。

 

一杯咖啡到底的时候,罗浮生开了口:“这些年过得好吗?”

 

罗勤耕心不在焉地答说还不错,习惯性地反问了一句,问完才发觉这样的语气有点太过客套与生疏,但好在罗浮生并不介意,只是回答说:“我过得不好。睡不好觉,我怕黑。”

 

一个成年男人却将怕黑说得理直气壮,罗勤耕失笑,短暂地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同他谈了一些生活琐事,末了看着手表,语气温柔又歉疚:“我要走了,答应我,不要再查下去,好不好?”

 

罗浮生却答非所问:“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一年吧,最多两年。”

 

“两年,等不到你我就继续查,相信那时候会有人让我们见面的。”

 

罗勤耕惊讶地抬头,戴围巾的手顿住,问:“你是在威胁我?”

 

然而这一瞬,他终于从罗浮生的眼里看到灼热的火焰,那些暧昧的、隐秘的、不可言说的情感全写在这样一双眼睛里,他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明晰感,甚至比起惊讶于这孩子何时升起的背德恋情,他更多的是感受到一种令人脸热的难为情。

 

罗浮生摇摇头,捧住他的手亲吻他的指尖。

 

“我只是……一直在等你。”



下一位   @绵橘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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